与茶道相近的还有酒酿和香道。
中国的粮食酒无疑是世界上最好的,其甘洌与醇厚至今无有可以望其项背者,能够深入地通透身体气脉,抒泄沉淀其间的阴浊之气,只是喝酒的人总不能恰到好处,见好即收。现在人们喜欢喝洋酒,很大程度上是要向强势的西洋文化敬礼作揖。
香道之中最高质地的产品是沉香。东南亚地区和许多国家,都出产沉香,但这些地方出产的沉香,气味较为浓酽,而沉香之中,气质最为深沉清幽,穿透力最强的则是海南沉香。
世界三大宗教都选择用沉香来营造氛围,使人进入清幽玄冥的境界。唐宋时代,王室与士大夫和文人阶层,无不使用这种销魂的物品。他们在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氛围中,敞开心扉,品味生存的况味,抒放身心的阴浊之气。
在文人雅士的生活中,往往会把茶道、香道、书道与其他艺术活动编排在一起,形成一种十分精致的生活图景。
饮食男女,讲了饮食就来讲讲男女这件让人害羞的事情。人的物质生活中,最为微妙细腻的应该算是性生活,人对物质的消费,最极致的莫过于对身体的消费。
多数人平时身心都是封闭起来的,人际关系紧张的人甚至绷得很紧,就跟端午的粽子一样。性行为能够将身体充分地打开,如果有爱情加入进来,心灵也会随之开放。
男女之事是不需要通过后天教育就可以行为的,但要把这件事情做好做透,从中超越出去,不陷在泥潭里,却又不是那么简单。
雅事可以俗做,俗事也可以做雅,做得超凡脱俗。作为一种哺乳动物的交配行为,它可以当成一种纯生理性的过程发泄掉,但它也可以成为一种精神性的活动加以升华,滤除其色情的成分。
在西方文化图景中,要么是宗教意识形态的禁锢堵截,要么就是放浪形骸的性欲解放,除此之外,性别交流似乎没有第三条道路。
但在东方,在中国,在另外一个方向上,它走得很远很远。在战国时代,房中术或者说御女术已经出现,汉代道教将房中术纳入其道术系列中,作为一种调协阴阳的养生方术,主张节欲慎施。葛洪认为“人复不可都绝阴阳,阴阳不交,则坐致壅阏之病”;但又不可放纵无度,如果“任情肆意,又损年命。唯有得其节宣之和,可以不损”。
大约在东汉之后,房中术渐渐从养生术演化成为道家修炼的法门,赋予了灵性的内涵。
道家内丹双修派是隋唐以后,尤其是宋元时期盛极一时的炼养体系。该派以魏伯阳的《周易参同契》与张伯端的《悟真篇》为基本经典,主张以人体内部精、气、神为“药物”,沿着炼精化气、炼气化神、炼神还虚的次第进行炼养,“取坎填离”,转化色身,成就纯阳之体,最终羽化成仙。
密宗的双身法与道家的双修有许多共同之处, 依据密教文献和相关的考证,著名学者李约瑟博士指出:“乍视之下,密宗似乎是从印度输入中国的。但仔细探究其(形成)时间,倒使我们认为,至少可能其全部东西都是道教的。”(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)
荷兰汉学家高罗佩也有同样的看法:“由于基于止精法的房中秘术从纪元初便盛行于中国,而其时在印度却毫无迹象,所以很明显金刚乘的这一特点当是经阿萨姆邦从中国传入印度。”(《中国古代房内考·附录》)
密宗无上瑜伽认为,两性交流时所产生的体内性激素,使气脉开张,激发人体潜能,使密轮上沉睡之拙火觉醒,使气入中脉,与法界接通,阴阳和秘,天人合一,进入空、明、乐、无念的禅定之境,使生理与心性都获得超越。
当然,双修只是借肉身这个引子,作为过门,然后进入灵性的交流。双身法的本质,并非是推崇淫欲,而是为了更加快速、更加彻底地断除淫欲,以此超越染净两种执着,契入真正万法平等不二的空性智慧。
一旦证入空性,与法界的能量有了直接的交换,双身法就必须放弃。因此,此法并非究竟的法门,只是中途的一种方便罢了。要是执著于此,弄不好会落入畜生道。有的不得究竟的行人,如奥修之类,将其奉为至高法宝公开推广,衍生出很多社会问题,值得警惕。
总之,在男女关系方面,道家与密宗已经将它做到了极致,最终超越了肉体欲望的层面。
与以养生和修炼为指向的性关系所能达到的境地相比,普通人的夫妻生活,层次就要低得多。所谓的性交其实是肉交,缺少灵性的内涵。很多时候,人们对某种事情总是有未尽之意,是因为没有将其做足,做透,始终处于一种未完成状态,沉溺其间,耗尽生命的精华。
(原文刊载于《天涯杂志))
孔见
作家,曾任《天涯》杂志社社长兼主编、海南省作家协会主席、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。
1980年代致力于西方存在哲学的问学,1990年代转向东方存在哲学的修习,出入于道、释、儒诸家,问道求礼于诸野。
著有《概然世界与人的选择》、《人的本质结构论》等论,出版有思想随笔集《赤贫的精神》、《我们的不幸谁来承担》、《卑微者的生存智慧》,诗集《水的滋味》,评论集《韩少功评传》,小说集《河豚》,长篇非虚构叙事《海南岛传》、《苏东坡时代》,理论专著《穷尽人性的可能——中国古典人文主义叙述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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